第21章 看戏-《徐徐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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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铮如何看不出来奉九还没死心塌地想嫁给自己,不过好歹婚是已定完了的,这就不怕,水磨豆腐的功夫,他宁铮可不差。

    而这是她头一次能主动邀请自己看戏,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宁铮可没那个乐观劲儿认为奉九忽然就想通了。

    地点不作他想,定在北市场的大观茶园,喝茶看折子戏。

    彼时奉天在老帅的带领下,已是重工重商,大力发展民族产业。

    从进入腊月年根底下开始,有名的戏班子就不好请,尤其在正月里,宁府和唐府这样的高门大户都不会少请各地戏班子唱堂会,但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水平最高,到了一票难求地步的,自然就是北市场大观茶园的堂会了。

    今年巧了,虽然是大过年的,但奉天城最有头有脸的几个大户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有的正好手头吃紧,有的父母热孝,并没有摆阔做大堂会的打算,所以成全了几个大戏园子的生意。

    他们早早打听得今年过年会是个牛市,所以全力撒开人马到全国各地——包括北平上海苏州南京广州——去笼络戏剧名流。

    奉九想请宁铮去自家包厢看戏:依照宁唐两家在奉天的地位,每家自然都要留够充足的票源用来走人情。

    宁铮在电话里非常痛快地答应赴约,而且在他的坚持下,他会准时去唐府接奉九一起过去。

    北市最大的戏园子大观茶园,老板人称高小辫儿,有能力,路子野,面子大,请来的都是各个戏种的名角儿。宁铮又看了看报纸上登的年初四的戏牌,开场时间照例是午时三刻:有盖州皮影安心斋的《封神榜》,奉天落子筱麻红的《杨三姐告状》,京韵大鼓李白银的《红梅阁》,京剧程砚秋的《锁麟囊》……密密匝匝,一直排到深夜。

    宁铮撂下电话,手指在膝盖上轻点着,也不知这么长时间没见,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对自己可有一丝想念?

    北市场的茶园戏剧场如此红火,奉天落子功不可没。

    奉天落子原本起源于唐山落子,但跟其他传统剧种一样,免不了有粗俗情色的一面,唐山落子自然是在河北唐山,属于北洋政府管辖范围,北洋政府主管文化教育的文官认为这个戏种低俗不堪,在关内给禁了,所以落子艺人就不得不出关,到政府管辖不那么严苛的东北讨生活,结果很快发展成了轰轰烈烈的奉天落子。

    至于后来奉天落子唱出了名,反攻关内,在全国掀起一阵落子热,那都是后话了。

    北市场的各大戏园子资金雄厚,挖人也是特别狠,名家荟萃:在一个地方就能听到这么多剧种剧目,见到这么多明星,自然是人声鼎沸,人气旺得不得了,更有北平上海南方各地的客人坐着火车往这儿赶,订宾馆一住就是好几天,这是一年中人们最盼望的耳朵和眼睛的饕餮飨宴,跟今天很多追星族追着明星满地跑没两样儿。

    北平上海的戏剧院老板对此都颇有微词,毕竟谁都想趁着过年大赚一笔,所以这个时候,就看谁给的价码高了。

    很显然,奉天作为宁系治下的政治经济中心,老帅投入了不计其数的金钱和心血来整治,所以奉天成为当时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娱乐业兴旺发达,娱乐场所老板手头也是宽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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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很快到了旧历年三十儿,奉九照例与父亲和大哥大嫂、不苦守了岁,继母卢氏因不放心年前感染了风寒的奉灵而不得不与女儿呆在房里,省得给家人过了病气,所以没跟着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人倒是一团祥和。

    大年初二,按照惯例,宁铮带着年礼前来拜会未来岳丈及未婚妻,得亏登门拜年的人太多,父亲腾不出多少时间招待未来女婿,所以一番短暂交谈后,奉九就可以很高兴地代父亲把他送了出去。

    待到出了门,奉九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传统的珠灰色长袍,仗着年轻火力壮不穿外面的马褂更没穿大衣,看起来更是面如冠玉,修挺如竹,翩翩风度、谦谦君子的模样儿不知又骗了唐府上下和前来拜会的客人的多少美誉。

    他回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彬彬有礼地跟她道别。

    直到宁铮的车开出去很远,奉九才心有余悸地意识到,这是他们二人自挑明身份以来头一次以礼相待的相处:没有任何不合礼数的言语和举止,这个二皮脸也没借机会揩油,真是不易。

    看来,初四去看戏,他也能有所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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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铮这个年照例过得没意思,大年初一还去兵营看望了自己的士兵,并大撒吉利钱,还有大锅肉大碗酒可喝,官兵同乐,其乐融融,倒是比在家跟一堆吵吵嚷嚷的女人呆一起强多了。

    他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个这么没意思的年了,毕竟,过了年,到了夏天,她就要嫁过来了……

    大年初四,宁铮在午时一刻就到了唐府西角门。

    几次送奉九回来,路线早就熟了,他今天自己开车,正倚在车门上等着奉九出来,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基本无风,毕竟奉天冬天最容易刮的就是冰寒彻骨的西北风。宁铮抬头看着唐府园子里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树枝都不带动一下的,暖烘烘的冬日悬于冰蓝色的晴空上。

    忽听得小门一响,宁铮扭头一看,奉九穿着一件浅蟹灰色的西装领单排黑色扣呢子大衣出来了,头上歪戴了一顶黑色的开司米画家帽,围着一条同色开司米披肩,照例是不施脂粉,空气中飘来清浅的防脸冻伤的雪膏的香味儿,烘托得一张俏脸清丽无双,大衣下摆处露出黑色百褶裙的裙边,里面是玻璃丝袜——对,民国时期的小姐们就是这么经冻,脚上穿着同色长筒牛皮靴,手里挽着一只接近正方形的酒红色小蛇皮包,荡着几穗儿金色流苏,显得知性素雅。

    宁铮往前走了几步,微笑地看着她,奉九礼貌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奉九这次请宁铮纯粹是逼不得已——唐度虽说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依着宝贝女儿,但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比如一到跟宁铮有关的,她父亲总是爱发疯。

    大概也怕眼看着成亲了,关系却不见转圜,毕竟奉九对宁铮还是没多少感情,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

    在父亲上个月第三次提出让奉九主动跟宁铮见面约会后,毕竟事不过三,奉九只能从父命了。

    宁铮回身,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手搭在车顶,示意奉九上车。奉九本想坐到后座的,但现在只能坐到宁铮身旁。

    到了戏园子,才发现里面已挤得水泄不通。

    其实这几天家里人陆陆续续地都开始去听戏了,但奉九很快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那就见仁见智了。

    她到了之后才发现,唐家包厢已经坐不下了:因为有唐家大房的堂嫂带了从老家来的亲戚看戏,足足有五位之多,再加上大房其他人,立马就将原本宽宽绰绰的大包厢给挤了个水泄不通,还剩下两位关系七拐八拐的亲戚没地方坐。

    奉九见之一喜——正犯愁不得不与宁铮在一起度过很长一段时间,这多好,反正她人是出来了,父亲那里就可以交差了,她立刻热情地对堂嫂表示自己可改日再来——当然改日再来就是不来的意思。

    其实就连约会选听戏也是奉九的一个歪心思:她想着,就没怎么看到那些留学回来的年轻人有几个对传统戏剧感兴趣的,他们多半只喜欢西洋歌剧、芭蕾、交响乐和电影。

    既然不得不与宁铮约会,那找点让他觉得乏味的形式不是很好?自己是无所谓的,奉九自认有神游天外的本事,她可以在脑子里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地编剧本,顺便给小不苦构思几个童话故事就更好了。

    宁铮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立刻表示多出来的二人可以去宁家在这订的包厢,于是顺手拉过奉九的手,跟唐家人客气地道别。

    在包厢里大房家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的目送下,那两个亲戚被送到了宁家包厢,位置也跟唐家包厢一样视野绝佳,但这两人进去坐定后,奉九发现这个包厢也满了,心里极是欣慰——这回可是没地方坐了吧?

    宁铮让那两位便宜亲戚安心在这里坐着就好,说还有一处自家小包厢,他和奉九坐过去就成。

    奉九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地方可坐,又被他牢牢抓住了手,只能跟着他走了。早有知机的茶房跟了上来,殷勤地引着他们,宁铮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上了三楼,离楼下中心戏台偏左一些的位置,宁铮拉开紫红色金丝绒帷幔,做了个手势请奉九进去。奉九一看,居然是个迷你型包厢,只有两张单人沙发,配着高几,帷幔一松手,立刻隔出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

    奉九扭头就往外走,宁铮拦住她:“怎么,不满意?”

    奉九抬头瞪他,清凌凌的大眼里写满了控诉和鄙夷。

    宁铮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奉九往后一撤身,不给他碰。

    宁铮举高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今天肯定不碰你,我保证。”

    奉九狐疑地望着他,这人劣迹斑斑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完全不值得信赖。

    宁铮只好自己先落座:“奉九,我说了今天会规规矩矩的,就会规规矩矩的,说实在的,要说前几次我有些逾矩,也是因为……”

    奉九马上回想起他以前的孟浪之举,气得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你还好意思提?!”

    宁铮摊手:“我错了,不提了,大过年的,我们好好看戏。”

    ……在中国,“大过年的”这四个字,在春节期间真是个神奇的词语,多少因陈年恩怨一触即发的家庭大战因此消弭于无形。

    奉九在宁铮右手边的座位坐下,刚才的茶房端来了新泡好的茶水和几碟子干果蜜饯,还有热气腾腾的崭新的手巾把儿,放好后赶紧退了出去。

    奉九看了看自己的金质小怀表,离开场还有差不多两刻钟。

    宁铮解释说:“不提前点来,停车的地方不好找不说,还会碰到很多熟人,挨个打招呼也是够烦的。我们这个地方,比较清静,我刚才也跟你家人说过了,不用再过来打招呼了,过年过节,就这人情往来就挺累人。”

    奉九不语,但心里觉得他说得没错。

    也是奇怪,他们到现在见面的次数也没超过十根手指头,但这种清清淡淡、若有似无的亲密气氛是从何说起?

    她忽然觉得浑身刺痒,这种感觉又陌生又不舒服,就又扭头瞪了宁铮一眼。

    被瞪得莫名其妙的宁铮一怔,但也没有出声询问,虽说不知道自己又怎么触了未婚妻的逆鳞,反正自己在奉九这里的印象很差,这他心里当然有数,也不差这一桩了……

    奉九其实很不喜欢过年时的迎来送往,应该是大家都不喜欢,场面话说得乏味又累人,但这是自己身处其中时的感觉;如果变成是旁观者时,那就很有意思了。

    奉九的视力极好,她推开宁铮递给她的望远镜,把旁边一张小方凳往阳台边挪了挪,就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下面的西洋景儿。

    只见各色达官贵人,都穿得团锦簇,互致寒暄——太太们见了,就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一番,一旦发现对方哪件衣裳、首饰是自己没见过的时新式样,就下死力狠盯几眼,性子急的当场就得询问出处,顺便上手摸几把,那话儿自然说得软和招人听,于是被询问的太太也会面有得色,进而和盘托出。

    而男人们则干脆许多,大多互相吹捧几句,客套一番,然后就面面相觑,直到有忍不了的拉着已阻碍了交通而不自知的太太到自己定好的散座或包厢里去,让她们在那儿聊个透。

    奉九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同年级老同学,本想下去找她们聊聊天,但一想身边还坐了个绊脚石,就兴致缺缺了。

    忽听得茶房在外面通禀,说鲍家少爷要见宁铮,宁铮沉思了一下,这鲍以宁是在抚顺负责银矿开采的,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于是叮嘱奉九在这好好呆着,自己转头出去了。

    没一会儿帷帐一动,奉九还以为宁铮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没回头,继续低头看热闹,忽然一道温煦的声音响起:“看什么这么专心?”

    奉九面露惊喜之色:“宁鸿司!怎么是你啊?”

    宁铮的侄子宁鸿司一身长袍马褂,倒是显出与平时浓浓的学生气不一样的成熟儒雅来,“母亲和海城的小姨来看戏,我陪她们来的,坐在二楼那个包厢里。”他左手一指,奉九看出来,好象正是刚才宁铮领着自家俩亲戚去的宁家包厢。

    “哎呀,还坐得下么?我家亲戚给你们添麻烦了。”

    鸿司摆摆手:“哪里?隔壁包厢也是我们家的,坐得下,今天家里人来看戏的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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