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共结鸳盟-《徐徐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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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前,他回了一下头,看到奉九已深陷在姑娘们的海洋里,七嘴八舌地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姑娘们有的梳着一根大辫子,有的两边垂着两根辫子,或梳着齐刘海的娃娃头,大声讨论着先照哪种风格的好,古装的旗袍的还是校服的,接着带来的各色服饰也都亮了出来,虽总共只有六七个女孩子,但整个照相馆已变成一个人声鼎沸的菜市场一般,宁铮看到奉九笑得开怀,雪白的糯米牙闪着珠光,配着绯红的樱唇,让人看了都心情安泰。

    宁诤跟着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心里想着,今天是五月初九,也是奉九十七周岁的生日;再过十五天,就是父亲拿了他们的生辰八字去天后宫找空山老和尚合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宜动土、祈福、婚嫁、求子、合帐、安床……

    上吉,上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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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历五月二十四。天光晴好,朝霞炫美,今天,是奉九出嫁的日子。

    奉九还是按照生物钟起床,该干嘛干嘛,府里也都很自觉地没人来搅扰她,连小不苦都被大嫂锁在院落里了。

    到了下午一点,吴妈和秋声进来帮奉九装扮,经过一番梳洗打扮,奉九穿上了一身正红色的喜服,头上戴着冠,肩上罩着同色莲瓣云肩,绣满了龙凤祥云图案,费了三个绣工整整半年的工时,是宁诤前几天亲自送过来的。

    看了拍结婚照时未婚妻很有“特色”的婚纱后,宁铮觉得自己提前半年就着手找人订制奉九的喜服,真是有先见之明。

    奉九本人非常不喜欢大红色,更不喜欢这种穿了一次就没机会再穿的大红喜服。不过打脸的是,等她老了以后,居然特意找人高价把自己当年在婚礼当日照的喜服老照片手工上色,还感叹着“有眼不识金香玉”,她是过了那个村儿才明白过来,中国人结婚就是应该穿这种大红色才气派,才名正言顺。

    其实因为结婚前的婚纱、喜服的事,很多新人及家庭真闹出来过不少事来。

    比如上海有一家祖籍安徽的叶氏家族,其圣约翰大学毕业的三子要娶一位贵族小姐,因为前面的大哥刚刚结婚,所以就想着大嫂的婚纱也就穿过一次,再加上另一位表妹自愿借出的婚纱,于是一同送去给新娘子过目,让她从中挑一件,省得浪费;但很显然有人不这么想,新娘子倒还没怎么样,当时恰好新娘子的姨妈——袁世凯的某位儿媳在场,不禁勃然大怒,把两件婚纱都扔了出来,说我们可不是二婚,你们叶家他妈的凭什么让我们穿旧嫁衣?

    这位姨妈是个行动派,马上跑去某洋行订了全公司最贵的一件婚纱,并把账单给叶府送了过去。叶老爷苦笑,只能从命,好在新娘知书达理,嫁过来后两人过得还算和美。

    奉天毕竟是清朝龙兴之地,所以婚礼还保有一些满族特色,比如新娘冠的式样:上结十多个红绒球,几条细细长长的金丝每隔一寸就缀着一个个的金珠垂下来遮住了颜面,用此代替了某些地方的红盖头;新郎则是红喜袍外套黑色马甲,头戴黑色礼帽,帽翅儿上有朵红。

    到了两点正,正是宁府选定的吉时,迎亲的队伍已等在了唐府外。

    送奉九出门时,一直稳重自持的唐度也有几番动容——为什么其他的女孩都是琳、灵、秀、仙之类的,而最重视的二女儿的名字是“九”,除了她生于初九,还有就是取长长久久,天长地久,日久见人心之意。

    当时他与奉九的母亲关系已很紧张,这个名满奉天的绝代佳人早就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所以他心里也是忧惧满满,更是懊悔不已,只盼着从此后,夫妻共解心结,能与她长久相守,不负此生,奈何……

    奉九的大哥把她背出来,放到门口接亲的汽车里,拍拍奉九的手,随后退到一边;唐奶奶怕伤心,没跟出来,刚刚在内堂已告过别了;小不苦跟在奉灵的身后跑出来,哭得伤心极了,大嫂赶紧拽住他:以后还有谁能带自己胡作非为?陪自己一起受罚?给自己淘换各种新奇的好玩意儿?

    强忍着伤心的奉灵过来,奉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抱起不苦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不苦满脸的眼泪都要把奉九脸上的胭脂冲没了,其他的堂妹堂弟和亲戚们都站在一旁给她送行,大爷大婶儿、三叔三婶儿的表情也都有点肃然。

    这时在旁边垂首肃立,站了很久的宁诤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和大哥鞠了个躬,温声说:“父亲、大哥、大嫂,我这就把奉九接走了。”

    唐度还没来得及说话,忽听到一个破了音儿的小嗓门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行!”

    ……这是小不苦拼了命地在阻止最心爱的小姑姑出嫁。

    原本颇有些伤感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唐家和前来接亲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行吧,这样也不错。

    宁铮笑着给奉九关了车门,绕过去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动,奉九探出头跟大家挥手,看着生长了十七年的家,负手站在大门口的父亲,眼圈微红的大哥和大嫂,湿了一条手帕的奉灵,把头埋在大嫂裙子里的不苦……就是没看到那个她想再看一眼的人,那个人,早已身在大洋彼岸。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道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路上,最前面是吹着喇叭唢呐的鼓乐队,后面是军容整肃的卫队旅,骑在一水儿的黑色高头大马上开道,再后面就是坐着新郎新娘的汽车……民国就是这么个破而后立的时代——半土半洋、不中不洋、土洋结合,一切都可以接受。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帅府门口。

    帅府门口洒水净街,拾掇得干干净净,连两个石狮子都披红挂彩,一身喜气。

    刻着“宁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上也垂着红绸带和大红。

    奉九被从宁铮从汽车里扶了出来,等她一站定,看热闹的人群里就发出了阵阵赞叹声:这新上任的少帅夫人,真是漂亮。其实这是瞎扯——除了能知道新娘子个子高挑身材窈窕,但她面前垂着一大堆的金珠绣球,哪里看得清容貌?

    奉九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充满了兴味地盯住她,虽然别人的目光也很肆无忌惮,但这两道目光中,饱满着说不清道道不明的满满恶意。

    她借着抬手整理珠冠的功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个人一眼,一看之下,一个男生女相,俊美到妖艳的男人就这么突兀地闯进了她的眼帘。

    宁铮也注意到了这两道目光,直直回望过去,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警告之意,于是这个人嘴一歪,原本无所顾忌的目光里突然有了一丝笑意。

    宁铮不再理会,低头轻声在奉九耳边说:“这是我堂弟宁锋,不用理他。”

    宁锋笑了:“哟,怕啦?从小跟你一起读书,只要经史子集没你背得快,策论没你写得好,西席、我爹就得打我,你说,今儿我不折腾你折腾谁?”

    宁铮也笑了:“你敢说你以后就没有今天?不打算‘今日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

    宁锋手里摇着的折扇“啪”地一合,挑眉一笑:“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今天先过了瘾再说。”

    一旁的徐庸和杨立人哪能让他得逞,谁不知道谁什么尿性,都连推带搡地让他一边凉快去,很快身体瘦弱的宁锋就被这俩大块头挤到了一边,没怎么样他们倒是闹得挺高兴。

    旁边的喜娘扶着奉九,通过平日里几乎从不打开的正门,迈过两道高高的门槛,进入举行婚礼的院落。

    待有资格观礼的贵宾鱼贯而入,大门缓缓关闭,把还想看热闹的奉天百姓拦在门外,也把原本只是一介百姓的唐家奉九,关进了门中。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民国时的婚书是薄薄的一本书册,有印刷的,买一张就结了;但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自己书写。特意从北平赶回来的老帅戴着黑礼帽,一身黑袍,今儿心情极好,他那句著名的极具海城地方特色的口头禅直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惹得一旁的宁老夫人和亲近的幕僚们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今天是嫡子娶亲,而老帅并没有正头夫人,所以这种重大场合,他的那些姨太太们并没有资格出席。

    穿着葡萄紫色织锦缎宽身旗袍的宁老夫人转过眼看着由宁军中最有学问的奉天省省长王岷源充任司仪,捧着婚书,高着嗓子一字一字念出声来,心里想的却是这婚书上的一笔一划都是宁诤前晚亲笔书写,明明回来得那么晚了,但当她想来亲自看看新房的布置,进了小红楼的书房时,就看到自家孙子在写字,模样极其严肃,甚至可以说是虔诚,好像他写的是生死状一样。

    有人端来一个长条案几,上面摆着一方新砚台和一支新开笔的紫毫,宁诤率先执笔蘸墨在婚书落款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直起身子,看了奉九一眼,把笔交给了她,奉九头上的纯金冠沉重而繁杂,正被眼前晃来晃去的金丝垂珠弄得心烦,心里想就这么十几条丝绦一般的东西垂脸遮面的,还怎么写字?正犯难,就见宁诤又把刚递过来的紫毫接过挂在一旁的红酸枝笔架上,接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伸过来,细心地分开垂在她眼前的金丝,分别挂在两边的冠翅上,露出一张盛妆后的美丽容颜。

    奉九这才知道,原来金冠上的冠翅还能起这作用。

    宁诤从未见过奉九如此郑重其事的妆容,华贵典雅之余,又展露出了一种威严,让人觉得她不像是别人嘴里说的皇后,而是有一种女皇登基般的睥睨壮美。

    奉九接过宁诤又递过来的毛笔,弯腰写下了“唐奉九”三个字,两人都是用正楷写的,宁诤的字不小,奉九也有样学样地写了大字体,不习惯又紧张之下,甚至比宁诤的字又大了一点,奉九觉得有点抱歉;老帅最倚重的幕僚王岷源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头,老帅则是满脸笑意。

    同样是正楷,宁诤的字瘦洁飞扬,奉九的清婉灵动,看起来却又如出一脉,就像他们两个人似的——明明五官一点不同,偏偏今天这么一看,两个人居然长得很像,用奉天话说就是“连相”,有夫妻相。

    撤掉几案,宁诤和奉九给上座的老帅和宁老夫人行礼,三拜天地后,又转过身给其他观礼的人回礼,很多人直到这时才第一次看到宁府三少奶奶的真容,观礼的人群里已是一片喝彩声:毕竟,宁诤的好相貌一直尽人皆知,没想到这位奉天上流圈子里毫不出名的唐家六小姐也是如此美貌,面庞虽稍显稚嫩,但盛装华服下,显得声势赫赫,两个人称得上是珠映玉生辉,玉掩珠无尘,无论是身高还是容貌,看起来都是让人觉得没得挑。

    当然,这是一般人的想法,想挑剔点什么的永远有话讲:站在观礼人群外坐三望四的四姨太看了眼,就轻哼了一声:“年龄上还是不配,我们三少大了点。”旁边的六姨太捅咕捅咕她:“你别自家外甥女没塞进来就瞎嘚咕。”扭脸一呸,也不看看自己家几斤几两,也就是个做人姨太太的命,还妄想麻雀变凤凰;五姨太一脸端庄,伸手掐了她俩一人一下,“行啦,你们俩,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礼毕,奉九就被送进了婚房,宁诤则开始在外面和帮忙的兄弟及好友们一起招呼来宾了。

    奉九坐在属于自家嫁妆单子一部分的拔步床上。

    她头上戴的冠上头有很多红绒球,都是扬州做绒的手艺人做的,奉九腹诽这冠让每个戴的人都象京剧的刀马旦一样杀气腾腾。

    这时,有两个穿着浅粉和琥珀色长袄的小姑娘蹩进来,贴墙根站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奉九扬起酸硬的脖颈,勉力冲她们笑了笑。

    看年纪应该是宁诤的两个妹妹了,这是出嫁前继母卢氏细细跟她交代过的,一个是宁铮的亲妹妹,一个是四姨太生的,但老帅家风甚严,尤其是对女公子们的管教:在家都不许穿绫罗绸缎,只能穿布衣服,出门亮户时才许穿些好的。

    但老帅对姨太太们还是很大方的。

    左边的活泼,右边的文静,奉九心里有了底,“让我猜猜,你是巧稚,你是巧心。”

    “三嫂真厉害,一猜一个准儿。”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走过来,奉九让她们坐,她们才在床沿很浅的地方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手放在膝盖上,两人一模一样的姿势,很是端庄。

    “三嫂你真好看。”巧稚欢欢喜喜地说,“怪不得有人说三哥对三嫂着了迷了。”说完又捂着嘴笑。

    巧心怕奉九害羞,赶紧推了口无遮拦的巧稚一把。

    奉九只能低头笑笑,正在这时,原本应该在前面应酬的宁铮忽然进来,两个妹妹赶紧站起来给他道喜,宁铮点点头,然后一把按住也要站起来的奉九:“忽然想起来你的冠还没摘下来,这东西挺沉的,现在就摘吧。”

    说完也不等奉九反应,他直接动手摘下了奉九的冠,其中不免牵扯到奉九的头发,还挺疼,奉九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宁铮抱歉地看了看她,奉九直说没事,这时宁铮的二哥,一直常驻外省为宁家打点相关诸多人情往来交际事宜的宁铖进来招呼三弟赶紧出去,跟奉九点了头,然后说很多人都等着跟他喝酒呢。

    宁铮又看了奉九一眼,宁铖不禁都笑了,拍拍他肩膀,小声说:“人都娶回家了,还怕飞了不成?”宁铮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这才出去了。

    巧稚巧心在一旁看得咋舌:“三哥也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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